江上为警-社区文化网

江上的警察，与别处的警察，总有些不同。我们的辖区，不是街巷，不是楼宇，而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。这便先定了调子——人是动的，水是动的，事是动的，连日夜晨昏的风景，也少有静下来的时候。我们的日子，便在这永不止息的流动里，铺陈开来。

这“流动”二字，着实磨人。风霜雨雪，雾霭骄阳，四季的脾气，都得在江面上领受。夏日江面如沸，铁皮的船舱里闷如蒸笼，汗滴下来，还不及落到甲板，就让风给舔了去。到了隆冬，那风便换了副面孔，像小刀子似的，专往人骨头缝里钻。雾大的时候，眼前白茫茫一片，三尺外便不见物事，只听见自家船的马达声，和着别处船只模糊的汽笛，心便得提到嗓子眼，眼得瞪得酸涩。这流动的江山，气象万千，却无一刻肯让你舒坦安稳地坐着。它逼着你警醒，催着你适应，像一位严厉的师父，不容你有些微的懈怠。

可日子久了，另一种感悟便从这辛劳里生发出来。你渐渐会觉出这“流动”的好处来。岸上的警察，守着一方土地，见的多是固定的人，反复的事。而我们，日日行在水上，两岸的青山是缓缓移动的画卷，四时的云霞是永不重复的布景。船过一处，刚看罢春日的草长莺飞，下次再来，或许已是满山的红叶了。那些打交道的船家，今日在这处码头卸货，明日又不知漂泊到了哪片水域。人事也是流动的，虽不免有重聚的喜悦，更多的却是“此地一为别”的怅然。这流动，教会人一种开阔，也教会人一种淡泊。你既是这大江的守护者，便不能过于拘泥一处的得失，一事的喜悲。心胸得如这江面一般，容得下风波，也映得出日月。

最大的感悟，怕是与这江水的“对话”了。起初上船，只觉得水是水，船是船，人是人。后来，夜深人静，独自当值，耳边只有汩汩的水声，和着船舷轻柔的磕碰，像极了一种低语。你便会无端地想，这江水，见过多少朝代更迭，听过多少船歌号子，又吞没过多少悲欢离合？它不言不语，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，记在深处。我们处理的那些事：船家的纠纷，遇险的求救，违规的捕捞，乃至偶尔听闻的、江边人生的无常，在这亘古的流水面前，都显得那样具体而微，又那样自然而然。

于是便生出一种奇特的职业心境来。一方面，我们是警察，身穿制服，肩负责任，眼前的每一起报警，每一次求助，都须得严肃对待，全力以赴。那份警觉与担当，是沉甸甸的。另一方面，站在这悠悠的江水之上，看惯它的潮起潮落，云卷云舒，又会觉得，个人的喜怒、案牍的劳形，乃至世间的许多纷扰，都仿佛被这浩荡的江流给稀释了，冲淡了。心里头那份属于警察的“紧”，与这江天赋予的“阔”，便奇异地交织在一起。紧的时候，风风火火，救人于危难；阔的时候，看一江春水东去，能品出几分超然。

最踏实的时候，是子夜巡逻。两岸的灯火渐次熄灭，江面只余下航标灯规律地明灭，像大江沉睡时平稳的呼吸。我们的船，亮着灯，缓缓滑过黑暗的水面，仿佛这沉沉黑夜与安眠的众生之间，一道无声而可靠的堤防。那一刻，身体的疲惫还在，但心里是静的，也是满的。你会觉得，自己并非这伟大河流的主人，至多算一个听它倾诉、为它守夜的仆人。然而，这守夜的工作，自有它朴素而深长的意味在。

这便是江上为警的滋味了。苦是有的，寂是有的，但在那日复一日的漂浮与守望里，你终会懂得，自己守着的不仅是一条水道，更是一部流动的史诗；你不仅是执法的警员，也是这部史诗当下这一段，一个小小的、却必不可少的注脚。江风吹老了容颜，却也荡涤了心胸。所求无他，惟愿这片水上的舟楫平安，灯火长明，而这无尽的江流，能容得下我们这些微小的身影，以及这一点于风浪中所悟得的、平静的初心。（长江公安王智远）